事關存亡,大家都表情嚴肅起來,各自嚴陣以待。
大師兄率先舉手說:「我猜一隻,我覺得以師傅的本事,不可能只扣住一隻。」
三師兄沉思未決,二師兄已經搶先答道:「我猜五隻,剛才吃飯的時候也沒見那麼多蒼蠅,怎麼可能扣住那麼多。」
三師兄因此得到啟發,馬上搶答道:「那我猜四隻,我不信屋裡的蒼蠅正巧都跑到師傅碗底下去。」
眾師兄猜罷,師傅微笑着把詢問的目光看向了我。
兩隻?還是三隻?我陷入了沉思。
雖然我知道概率是一樣的,但在他們那裡五選一的問題,到我這兒成了二選一,讓我感到莫名的壓力山大。
到底是幾隻呢?我從環境因素,師傅的眼神,以及神學方面出發進行了一番思考。
大家都在催我,我只好放棄了複雜的推理,隨便猜了一個。
兩隻吧。我說。
師傅大聲說:「好,猜定離手,生死由天了。」
五雙眼睛緊盯着。
碗被慢慢打開。
兩隻蒼蠅靜靜的躺在那兒。
輸的那個人,居然是我!
我把可憐無辜的眼神投向三師兄,他正興奮地在和大師兄二師兄擊掌慶祝過關,完全無視剛剛為他頂雷的我,這沒良心的。
只有師傅拍了拍我的肩膀,高興的說,不錯不錯,老三做的飯我們正好也吃夠了,大廚終於上位了。
早知道,就玩成語接龍了,我想。
我正不爽呢,這個時候忽然門被推開了,氣喘吁吁的闖進來一個人,驚慌失措的說:「梁,梁掌門,不好了!我師傅他失蹤了!」
來人我認得,是滄浪山的弟子。
這次峨嵋論劍,滄浪山作為江湖老牌勁旅,也傾盡全派高手前來,他口中說的師傅,便是滄浪山的掌門夏侯春。
說起來這個夏侯春我就來氣,昨天我好心好意去給他送茶水,他竟然以為我是服侍的丫鬟,對我出言不馴,說我們山上的茶是隔夜的泔水,還把茶潑到了我裙子上。
從小到大也沒人給過我這樣的氣受。
難道天降正義,讓他受到處罰了。
師傅仍是淡定的師傅,平靜的問那滄浪派弟子:「失蹤了?怎麼會失蹤了?」
那弟子道:「我早上喊師傅吃飯,結果他已不在房裡了。房間里狼藉一片,顯然有打鬥過的痕迹。」
師傅聽到,目光一緊,道:「夏侯掌門武功高強,誰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大師兄也怒道:「哪個敢在小峨嵋行兇鬧事,未免太不把我們放眼裡了。」
二師兄和三師兄也站了出來,紛紛喝斥賊人行徑。
本來我正幸災樂禍,忽然想到自己該有立場,也隨眾師兄擺出一臉義憤填膺的表情來。
那弟子道:眼下我們眾師兄弟尋不見師傅,又不熟悉山間路徑,都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請梁掌門做主。
師傅微一沉吟,說:「不必驚慌,夏侯掌門未必就是惹上了麻煩,或許他只是出門去了。你先回去安撫滄浪山的諸位同門,我這就傾盡全派人手,去尋找夏侯掌門。」
那弟子並未全信師傅,但無奈可計,只得先回去了。
他走後,師傅對我們說:「夏侯春跟我不熟,他死活其實我不怎麼關心。但他畢竟在我們這兒丟的,要是真出了事,有損我小峨嵋在江湖上的地位。劍心,小湖,你們倆到後山去找。琴心,浪心,你們倆下山去找。師傅我靜坐隆中,為夏候掌門算一卦。我們要盡量在其他門派知道這事之前,就能先查到些眉目。」
我說:「誰愛去找誰去找,反正我不去找。」
眾人問我為何。
我理所當然道,他昨天拿茶水潑我,我憑什麼管他。
師傅驚訝道,還有這事?真是豈有此理!別人欺負你你為什麼不來找師父告狀。
三位師兄也紛紛響應,表示極大的憤慨。
我冷笑着朝他們四個伸出了中指:「我怎麼沒說,我還氣哭了呢,可昨天你們四個打麻將打得熱火朝天,壓根就沒理會我。」
師傅老臉一紅,轉了語氣說:「小湖,這個氣以後再出,不過眼下還是找人為重。」
大師兄也說,是啊小湖,等我們找到了他,才好打一頓給你出氣嘛。
如果這句話換了別人說,我肯定置之不理。如果這句話換了昨天的大師兄來說,我可能也不會鳥他。但今天不同了。我抬起頭,看到大師兄水汪汪的大眼睛懇求的瞧着我,我一下子就妥協了。
誰讓他是我的真命天子呢。
於是,我和大師兄去了後山,二師兄和三師兄帶着小賴去了山下。
小賴是師傅養得一條癩皮狗。
它又老又丑,身上還有癬病,好像隨時都會死掉。除了師傅平時照顧它之外,我和三個師兄都對他退避不及。
但我們每次出遠門都帶着它,因為我們希望有一天它會迷路在外,永遠不再回來。
後山的路不好走,大師兄走在前面,看到有什麼帶刺的藤蔓就挑到一邊,看到高坡低崖就回頭伸手牽我。
以往來後山,都是我跑在最前頭,但我現在願意乖乖跟在師兄後面。
才半個時辰,我已經累得不行。
到了一片低洼的泥地,師兄彎腰說:「來,我背你過去。」
如果放在往常,我一定卻之不恭,但今天,我竟然覺得不好意思。
我竟然在師兄面前害羞了!
「我自己走。」我說,把手遞給了師兄牽着。
我們又往山裡走了大概半個時辰。
師兄說:「意思意思得了,別再往前走了」。
這話正好合我心意,鬼才願意去找夏侯老兒。
但是我們若就此返程,師傅一定少不了啰嗦,索性我們倆找了一個大樹躲在底下乘涼。
秋高氣爽,師兄不知道從哪個折了些大樹葉,鋪在地上當涼席用,我們倆並排躺着,透過斑駁的樹影看着天空。
正巧飛來兩隻不知名的小鳥,站在我們頭頂的枝頭上喳喳叫着。
「師兄,」我指着說,「你瞧那鳥兒。」
「鳥怎麼了?」
「它們是一對。」
「恩。」
師兄應着,他不知道怎麼接話。
「它們為什麼一對一對的?」
我又拋出一個問題。
「沒有吧,你往樹上扔塊石頭,都是一群一群的。」
「可是當它們飛累了,回窩裡的時候,都是一對一對的。」
師兄陷入了長考。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小湖,你是不是想讓師兄幫你逮住那兩隻鳥?」
「不是。」我說,「你瞧它們長得多可愛,在一起多幸福,我們不要那麼殘忍。」
「可是咱們山上屬你掏得鳥蛋最多了。」
「師兄,別說話了,咱們就這樣安靜地躺會吧。」
……
不知幾時,天上飄來了一片雲。
恍惚間,我感覺到師兄扯着我的袖子說:「小湖,別睡了,要下雨了,咱們回去了。」
我伸了一個華麗的懶腰。
我感覺我上輩子可能是只貓,因為我睡覺的時候總是蜷縮成一個絨球狀。
我討厭陰天,如果陰天的日子超過三天,我就會得短期的抑鬱症。
我們循原路返回。天際深處打了一個悶悶的雷,我牽着師兄的劍,挨的他更近了些。
「師兄,如果咱們倆迷路回不去了怎麼辦?」
我突發奇想。
師兄說:「你是不是還沒睡醒,這是咱們家後院怎麼可能迷路。」
我糾正修辭,又問:「我是說假設,我們困在這兒出不去了,就咱們倆,以後該怎麼辦?」
師兄說:「你是想考我野外生存知識嗎?師傅編撰的《小峨嵋山旅遊指南》上面不是都寫的很詳細了嗎,回去找本自己看。」
師兄的腦袋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像是在誘惑着我的拳頭。我決定沉下頭,當一個啞巴。
一陣風吹來,像是山谷的嗚咽。
「師兄,你聽,那個方向好像有什麼動靜。」
師兄表示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見。
但我無比確定那個方向有聲音,而且我這個人的好奇心太大,不去看個究竟,我一天心裏都不得安省。
師兄拗不過我,我們朝着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
聲音來自於一個隱匿在藤蔓橫生處的山洞口,在洞口處,叫聲更加清晰,像是有個人在裏面哭。
那哭聲瘮人極了。
我與師兄站在洞口,面面相覷。
在小峨嵋山,有個可怕的傳說。
傳說山中有隻狐狸精,因為妄動凡心,居然喜歡上了一個神仙。上天將此認為是一種褻瀆,於是派下天將來,將那狐狸精剝了皮,挖了眼,抽了她的肝膽,只留下她一條殘命。又把她的肝膽,眼睛,皮囊埋在山中各處,讓她拖着一條殘命在山中尋找……
我想師兄應該是和我同時想到了這個傳說,不然他的臉也不會發綠。
師兄終於說話:「小湖,你常年混跡後山,這兒你一定熟。」
我搖搖頭:「這兒真不熟,以前從沒見過這個山洞。」
洞里的哭聲還在聲聲不停,愈加凄厲。師兄慎思良久,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進去瞧瞧,你在外面等着。」
我使勁點點頭:「師兄小心。」
師兄拔出了劍,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半炷香之後如果我還出不來,你趕緊跑,不要管我。」
我說:「沒事的師兄,放寬心,畢竟你武功那麼高。」
師兄搖搖頭:「武功再高,也怕狐妖。」
我說:「狐妖只是個傳說……」
師兄開始交待後事:「如果我不能活着出來,明天的比劍你一定要贏,為咱們小峨嵋爭光,師兄會在天上祝福你的。」
「師兄……沒那麼誇張吧。」
「風蕭蕭兮易水寒,我將去兮恐難還……」
師兄雖然一直說著慷慨激昂的話,但腳下始終不曾挪動半步。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期待着我的挽留。
算了,我想,大師兄雖然樣樣都好,但他有一個最大的短板,就是他有密閉空間恐懼症。凡是小地方他都怕要死。
他既是我的命中注定,我又怎忍心他獨孤身涉險。
我平靜的拿過他手中的劍,長吁一口氣說:「師兄在這兒替我把風,我進去瞧瞧。」
師兄一臉信賴的看着我:「小湖,放心去,師兄一定為你把好風。」
其實我也挺怕黑的。尤其是想到,在黑暗處或許還會有一個被剝了皮的狐狸等候着,我全身的雞皮疙瘩簡直能下一鍋疙瘩湯。
這山洞好深,我一步三停,走進去近二十米還未到盡頭。
也是奇怪,等我走進去以後,那哭聲反倒止了。
突然,我瞧見不遠處有角落裡,像是蜷縮着一個身影。
我心頭一緊,但還是冒着膽子上前去,那身影突然抬起頭來。
微弱的光線下,我看清了,那人竟然就是滄浪山的掌門夏侯春。
他的眼中還噙着淚,獃獃的瞧着我,我正要說話,突然發現,這傢伙竟然全身一絲不掛。話到嘴邊,成了一聲尖叫。
我尖叫着往洞外跑去。
跑到洞口時,發現師兄聽到我的叫聲後,早已經像只受驚的兔子,逃出十幾丈外。
我一邊喊師兄一邊追他,他像是瘋了一樣更加沒命的跑。
我的輕功遠不及他,眼看他就要逃出我的視線範圍,我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師兄這才良心發現,轉回頭來,抱起我又撒腿跑。
好容易停下來時,已經跑出去了二里半地。
待我緩了口氣,向師兄說明後,師兄終於恢復正常。
我們又一起回到山洞,師兄進去給夏侯春披上了衣服,帶他出來。
這時我們才發現,昔日神武不凡的滄浪山掌門,已經變成了一個痴呆傻兒。
他的手腕上剛才被我慌亂之下划了一道,嘩嘩的流血也渾然不覺。
當他這樣一個五六十歲滿臉鬍子的老頭子扯着我的袖子叫我姐姐的時候,我寧願在山洞裏碰到的是被剝了皮的狐狸。
「姐姐……好冷啊……姐姐……我手腕疼……」
他一邊說一邊蹭我。
想到他長袍裏面還光着屁股,我就噁心到不行。
「師兄。」我提議說,「咱們把他弄死算了。」
師兄沒心情理我,他還在心疼他的長袍,那是他為數不多的幾件體面衣服。
當我們回去時,諸派都已經聞訊趕來。
浮溪閣,滄浪山,凈湖宮,凌波城,淏淵宗,江渚盟,清流坊,瀟湘館。
八大門派,百十號人,都聚在了殿前廣場上。
看到夏侯春那副傻樣,滄浪山的弟子們各自傷心不已,各派也致以最深切的關心以及對兇手極大的譴責。
我們小峨嵋山作為東道主,自然是好話說盡,安撫眾人,並且保證一定追查到底,絕不讓兇手逍遙法外。
就在事態將要平息之際,一直默默無語的夏侯春胞弟夏侯秋站了出來。
他遍視諸人,大聲說:「我大哥到小峨嵋是來爭天下第一的,卻慘遭小人暗算,諸位登峨嵋山,也是為了爭天下第一,依我看,天下高手盡在此間,兇手不用到外面去追,就在諸位之中。」
夏候春的老婆也一臉憤怨的站出來,哭泣道:「二叔說得對,以我夫君的武功,能害他的人,必然就在這小峨嵋山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場的皆是江湖大家,均自命清高,哪容得他這樣指摘,紛紛喝斥他的言行,又努力自證清白。
清流坊掌門張三和浮溪閣的掌門李四表示昨晚結伴在山下飲酒未歸,並不在山上。
瀟湘館的掌門王五與凌波城的掌門趙六則手談通宵,互相作證。
淏淵宗的掌門澹臺毓澤是上一次論劍的天下第一,他表示自己沒有理由去暗算一個手下敗將。
江渚盟這個門派更加無人懷疑,因為他們掌門陳七武功太差,來峨嵋山主要任務是為了湊數混點贊助費。
是的,隆重介紹一下,這次論劍的贊助商是天下知名,全球開了八百家連鎖店的鑄劍山莊,贊助費高達五百兩白銀。
這筆買賣對鑄劍山莊來說穩賺不賠,因為屆時比劍都要使用鑄劍山莊鑄造的劍,無論誰得了天下第一,鑄劍山莊造的劍都會被稱為天下第一劍。
然後剩下的是凈湖宮的掌門葉新柔,滄浪山甚至都不敢向她詢問半句昨晚的行蹤。
一來沒有人會懷疑這樣一個小姑娘是兇手,二者,據傳聞說,鑄劍山莊之所以要大力贊助這一屆論劍大會,主要是山莊的大公子暗戀這位凈湖宮掌門。如果確有其事,那麼她就成了眾人幕後的金主,試問誰敢得罪?
輪到小峨嵋來自證清白的時候,師傅說:「我又不參加這次的論劍,我應該沒什麼嫌疑吧?」
夏侯秋冷冷道:「梁掌門雖然不參加論劍,但你的兩個徒弟會參加,難保你不會護犢清深。」
師傅沉吟好久,才為難道:「其實……我昨晚便秘,一直在蹲坑,無人為我做證,不過,大家若是不信的話,請移步茅房……」
夏侯秋斷然道:「那倒不必,請問梁掌門,你手上為什麼包紮着,昨天見梁掌門時,還未見受傷,隔了一夜,是如何傷的?」
眾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師傅那隻被我咬傷的手上。